冯文良老师：我的班主任之路

能称为路的，或者是别人走出来，有其他人跟着走的，或者是自己走出来，让别人跟着走的。我的班主任之路只能是前者，并且在行走的过程中往往会偏离大路，走向岔路。

三十五年的教龄，大概有三十年兼任班主任。说这话丝毫没有自得的意思，事实上，自己到现在还是一个业余班主任的水平，从来没有研究过班级管理理论，对学生心理学所知甚少，对班主任工作的目标、核心、策略、方法从来没有明确的了解过。我估计像我这样当班主任的还有不少，其原因在于许多学校就没有把班主任摆在合适的位置，缺乏对班主任的系统培养。我们只听说“某某语文老师兼任班主任”，“某某数学老师兼任班主任”，但是没有听说“某某班主任兼任语文老师”，“某某班主任兼任数学老师”。这些习惯性的说法表明一种集体无意识，即班主任的地位不比科任老师，一个老师若想在学校立足，可以不是班主任，但是不能不是科任老师。因为潜意识深处是这样的认识，所以学校对班主任工作的重视程度，远远比不上对科任老师的重视程度，或者说学校对班主任工作的重视，只是体现在安全、纪律和学习上，班主任工作沦落为教学工作的附庸，工作目标就是小考、中考、高考，而立德树人的目标往往停留在口头上、纸面上。

那么学校有像我这样只有业余水平的班主任就不足为奇了，基本上是凭着经验工作，而在专业素养方面乏善可陈，面对复杂的班级群体，工作起来经常力不从心，左支右绌，总有打不开的锁，总有解不开的结。回顾我的班主任工作，就像婴儿学步一样，只留下几行歪歪扭扭的脚印，根本没有踏出一条路来。

刚参加工作就担任班主任，那时候周岁十九，学校里还有我的初中同学在复读。年轻好动，也不懂得师道尊严，下了课与学生们一起打乒乓球，摔跤，掰手腕。对班主任工作没有什么认识，以为就是查查人数，维持好班级纪律，在集体活动中“有排头要站，有红旗要夺”，让自己和自己所带的班有荣誉。

进城以后眼界开阔，看了几本魏书生谈班级管理的著作，才对班级工作有点认识，清楚好的班级要有自己的风格——班风是也。我该让自己的班级形成怎样的班风呢？还是学习魏书生，学生自治，依法治班。我用几天时间拟定了三十多条班规，第二年又把它扩充到一百多条，班会就是让学生干部对照班规总结一周的表现，该奖的奖，该罚的罚。记得有一个问题学生，是学校一位老师的表弟，三天两头旷课，结果班规把他制服了。有一次上学路上，他自行车链条断了，担心迟到，拦了一辆三轮车赶到学校。我对他的变化喜形于色，年终学校表彰学生的时候，还把他推荐为进步最大的学生受奖。

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了班规，认为它的作用有限。学生是生动活泼的，过剩的精力需要宣泄，犯点儿错误在所难免，而严苛的班规规定这不准那不准，岂不是扼杀学生的活力吗？秦朝苛政三千，二世而亡，刘邦约法三章，百姓箪食壶浆以迎。我越来越觉得繁复的班规并不是理想的治班模式，它使班主任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学生的对立面，久而久之亲密的师生关系必将蒙上阴影。果然，此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经历了教训。一名学生无故旷课，与外班的一名学生跑到太原玩了几天。家长找回他，把他领到学校，我面无表情的问他该受什么惩罚。他的反应挺激烈，说我不如外班那个学生的班主任，人家是关心的问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，人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，我却是冷冰冰的只想着处罚。这几句话给我当头棒喝，马上使我想到《论语》中的一章：“厩焚。子退朝，问‘伤人乎？’不问马。”是啊！人是班级管理的核心，但是我迷信班规，竟然本末倒置，把手段当做目的，而把最重要的人当做了工具，真是“是可忍，孰不可忍？”由此我渐渐摆脱了班规，认为有中学生守则十条就够了。

任教高中以后，看到学校的一切工作都是围着高考转，而高中生的心理比初中生成熟，基本上没有初中生爱有的那些小毛病，因此班级工作轻松不少，主要精力都在抓成绩，其它方面仿佛无为而治，遇到一些突发事件才介入。在抓成绩方面，往往是老生常谈，无非“你的学习怎么退步了？”这些老套的话，只问成绩不问人，什么青春期困惑、理想信念、人际关系、人格发展，基本不在工作范围之内，如果有所涉及，也是当做提分的手段，而不是关心人本身。高中生早恋现象多，有一年数了数，五十多人的班，光本班内部处朋友的就有八九对。对这种情况，学校和我都是当作乱象对待的，信奉“治乱世用重典”“快刀斩乱麻”“没有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”，谈话，批评，密切关注，联系家长，控制而不是疏导，只嫌他们多事，而不考虑两情相悦是这个年龄段学生们正常的精神需求。

十五年前应聘到吕梁，前后调换了几所学校，只有三年没有担任班主任。看各个学校的班主任工作，虽然具体做法各有不同，有的疏阔，有的绵密，但是都是以高考为目标，没有哪所学校能够发掘出班主任工作的核心价值。有一所学校对班主任工作实行量化考核，把月考成绩、宿舍卫生、出操人数、纪律表现都与班主任津贴挂钩，这让我想起我曾经迷信过的班规。量化考核的结果，是班主任之间勾心斗角，弄虚作假，有的班主任贿赂生活老师，有的班主任对请假的学生百般刁难，五个楼层的教学区，下了课听不到声音，学生们不是伏在课桌上睡觉，就是在走廊上站一站，驯顺得像一只只绵羊，全然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开朗。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下，我只是觉得班主任工作不应该是这个样子，但是应该是什么样子，我又没有一个明确的认识。

值得一提的是来到友兰中学以后，遭遇了一位专职班主任白春桃老师。白老师来自太谷，被学校聘来专门担任班主任。她过来的时候，还带过来两个她的学生，就安排在我带的复习班理一班，第二年这两个学生都达线了，一个一本，一个二本。那几年兴县教育处于低谷，只见一车一车的学生往文水、太谷跑，哪见文水、太谷的学生向这里倒流？从这一件事情上就足见白老师的人格魅力之大。随着了解的深入，我知道白老师不仅是一位出色的班主任，还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咨询师，她带过来达了一本线的那位学生，曾经因为抑郁症休学一年，是她通过心理治疗调整过来的。班主任应该具备必要的心理学知识，虽然不一定要考证书，但是一定要懂得学生心理。我们过去难于与学生沟通，往往把原因归结为存在代沟，但实际上是缺乏中学生心理知识。比如对待学生抽烟，一般老师是站在学生对立面，管，堵，责，惩，但是白老师不这样做，她从心理角度分析，说这么大的孩子抽烟，是为了证明自己些什么。这个角度切入得多好！我相信仅仅有这一句话，学生的对立情绪就会烟消云散，而接下来的说服教育就容易多了。当然，做一名优秀的班主任还需要很多条件，最重要的是有一颗爱学生的心。白老师正是一位充满爱心的班主任。为了转变班上的一位问题学生，她把他请到自己公寓吃饭，利用吃饭时间拉话，培养感情，这一做就是两个多月，我们可以想象到其中有顺畅，有艰难，如果没有一颗热爱学生的心，实在难以坚持下来。

白老师的出现，使我看到了真正的班主任是什么样子，真正的班主任可以达到怎样的高度，可以对学生产生多么广泛而深远的影响。与她比起来，我这有几十年班主任工作经历的人，充其量就是一个业余选手，还是低段位。

假期回到老家，有时学生会请去聚会。几年前正月里的一天，路面的积雪还没有消融，忽然接到二十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的电话：“冯老师，我们过来看您来了，刚刚下了高速。”去年女儿结婚典礼，我邀请了十几个多年来没有中断联系的学生，他们有的坐飞机从长沙赶回来，风尘仆仆的见一面，第二天又匆匆飞了回去，有的向公司请了假，从北京驱车几百公里回来。这些学生让我欣慰，也让我愧疚，我如果能有一颗真正热爱学生的心，始终秉持着为学生成人负责的信念，既不被功利心所驱使，同时又有爱的艺术，他们不是会得到更好的发展吗？更多的学生不是会感受到更好的教育的关怀吗？特级教师于永正感慨，快退休了才学会教书，这句话令我心有戚戚，我是快退休了还没有学会教书，更没有学会做班主任。

友兰中学组织班主任节，是对班主任工作的重视，也是挖掘班主任工作核心价值的肇始。这里也许是我真正学做班主任的开始，失之东隅，收之桑榆，我想跟上学校的步伐，在做班主任的路上虚心学习，不断超越，力争谱写出一篇老兵新传。